作者简介：魏惠玲（笔名惠子），中国人民大学在职研究生，河南省文联《奔流》文学期刊副主编，河南省作协会员，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，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，擅长散文写作，作品常见《奔流》《莽原》《散文选刊》《西南作家》等刊物。散文“小巷弯弯”《入选2016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》一书，并获首届奔流文学奖优秀奖，合作报告文学“丹江汝水漾深情”获河南省报告文学优秀奖，出版散文集《小巷弯弯》等。
父亲走了。
我使劲搓掌、哈气，想捂热父亲一双大手，使他恢复往日的温度。手搓的生疼，可父亲的手，在我的掌心里一点点变冷、变硬。像一把琴突然断了弦，嘎然而止。时间停在2018年大年初四凌晨五点……
把穿戴整齐的父亲接回老屋时，天还灰蒙蒙的。执事和叔伯兄弟们刚刚连夜清理多年未回的老屋，老屋里到处都是父亲，他亲手盖的房子，屋顶的瓦，队列整齐，军歌低吟，像一支驻守老屋的灵魂迎接父亲的归来。
父亲亲手编织的那个竹篮，挂在墙角很久了，装满一篮子父亲的青春，和深夜枕着旧时光复习的温度，地上是一片岁月的蒙尘。
父亲亲手做的木门、窗户、桌子、椅子、柜子、木床，还挂着包浆的温度，曾经都和父亲握手，握出父亲手心厚厚的茧。都是陪他一起度过艰苦岁月的，见证他三个儿女出生成长，都是他最亲的老伙计，一直在等候父亲的归来吧。
父亲安详地躺在他做的大床上，像刚刚睡去一样。
恍惚间，感觉父亲像平常唤我一样，我应着，握父亲的手，冰凉、冰凉呀。
大年初四，一个无眠的夜。为父亲守灵、守孝。
我想，父亲一定有很多话对我说。
父亲要在老屋住上三天才出殡，也就是初六，我和亲人们陪着失魂的母亲，在老屋，在父亲身边，打地铺过夜，想最后再陪陪父亲，像还没有举家搬迁郑州一样，一屋子，一家人，一颗心，过火红的日子。
大年初五，无眠的夜。
晚饭时间刚过，外边下起了雨，滴答滴答敲打屋瓦，敲打着夜的无眠。后来又静了，我睁开眼，一块没有玻璃的窗户，一相框的雪花在飘，难道天公也为我痛失慈父而落泪吗，我闭着眼睛静静地听，这片天空的雪就滴落在我心底，无声无息落在失去父亲的这个春节。
我担心父亲出殡时会冒雪或者淋雨，第二天早上推开门，天公刚擦干了眼泪，晴了，希望父亲亮亮堂堂的走。
我坐在父亲旁边，脑子一片混乱，几个撕孝布的妇女在眼前晃，兹拉兹拉的撕布声，断断续续的响。刺眼的白布，被撕的长长短短，大大小小，一地凌乱，一地疼痛，像曾经苦苦挣扎的日子。
三娘一边把父亲嘴里噙口钱整好。一边安排人满村找红公鸡，处理干净后，放在父亲床头的一个碗里，领着父亲去往天国，叫领魂鸡。
入棺前，把父亲铺的被子要撕下一幅，是不准用剪刀的，两个弟弟就用了很多力气撕下一幅棉花被子，最后再撕成三份，姐弟三人每人一份，幅即是福。
入棺时，我们姐弟一起喊，“爹，给你买了上等柏木大床，你好好睡吧”。三娘又指挥让父亲一双手里都抓着饼干，去西天的路上遇到狗，就扔几片饼干，狗就不会追，说是“扔狗饼”。
把唱戏机放在爱唱戏、爱听戏的父亲枕边，还让我在父亲的口袋里装上钱，这样父亲在西天就永远有花不完的钱，日子就不会拮据。再用一点棉花蘸水，最后给父亲擦擦脸，姐弟三人再把水分喝，记住父亲的恩德。一切都安排妥当，三个老舅过来看看，满意了，就该钉口了。钉口的时候，我们叫着，“爹，你别害怕，你躲一下钉子呀……。”
往棺材上撒麦麸子，父亲的大儿媳从上到下扫一下，小儿媳用簸箕接着，完成了撒麸和撇麸。麸即是福，是父亲撇给我们的福。
我知道哭的再痛父亲也回不来了，可就是忍不住的泪流，听着来客人行礼放炮了，我就烧纸钱，“叫着爹，起来拾钱吧！把钱经管好，别舍不得发呀……”。
我和弟弟都是少时离开家乡去郑州的，老家的各种规矩人情事故都是陌生的，执事的人怎样吩咐，我就怎样做。母亲已没有了主心骨，执事的和我商量怎样报丧和办事。几种方案出来，我选择了只待客不收礼，并每人一包烟，只因多年不在家，红白喜事没给父老乡亲帮过忙，以后也不会村里有啥事都能回来，顿时，这种方案得到认可。
当载着父亲棺木的拖拉机去墓地时，我在后边双手抓车栏杆，像拼命抓住父亲的手一样，哭喊着父亲不要走，不要丢下我，不要不管我…，可父亲一声也不吭了，冰冷的棺材决绝地走了，留下爱他的亲人。
走到十字街口，该串铃了，就是三班锁呐围着父亲的棺木逗着吹各种曲子，有点像是东北的二人转性质，说是让父亲开心的走。
忽又是一曲锁呐横空而出，悲伤欲绝，先是年轻时和父亲有争执的伯伯，带头给父亲行了二十四拜的大礼，也是同胞兄弟之间的一种感情交流吧，我看见他老泪直流，双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。
披麻戴孝的我，在执事的搀扶下，给父亲磕头行礼做最后的告别，我狠狠的磕头，想把额头磕出血来，也许这样心就不会痛了吧。
看着父亲的棺木放进挖好的墓坑里，做为长子的大弟四个角各撂一铁锹土，慢慢就看不见父亲和棺木了。
三娘最后嘱咐，以后给父亲烧纸都要留三张，压在坟上，意思是不烧绝户纸，别人看到就知道，躺在坟冢里的人后继有人。
绿油油的麦田，一望无际的麦田，父亲曾经在此流过汗水，收获希望。父亲把自己交给了这片亲亲的黄土地，父亲入土为安了吧。这片土地里埋着他的父亲、爷爷，他的先人。
而我，从此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。
我的老父亲，我最疼爱的人，成了一个新的坟冢，在我心头耸立。
父亲在上，允我用余生，跪拜、磕头，转经筒，祈祷父亲的世界没有病痛，祈求父亲原谅我，这辈子女儿做得不好。
